小时候,我们幻想的“真相”是一个简单的2D图景,轻松摊开便了然于心。然而,成年后,我们逐渐领悟到真相是一个复杂的3D立体,从不同的角度观察会呈现出截然不同的面貌。然而,社会的“社会教育”使得真相变得更加纷繁复杂,如同一座布满镜子的鬼屋,真相在其中映射出杂乱破碎的图像,无法辨认清晰的层次与脉络,就如同民视与公视播放的新剧《镜子森林》的剧名一样。
与前段时间的热门台剧《我们与恶的距离》聚焦于一起随机杀人事件,深入探讨了社会不同族群和职业之间的立场和看法不同,而《镜子森林》则将焦点放在了作为报社记者的两位主人公,以媒体的视角观察不同族群之间的互动,以及政客、财团、黑道、警察、检调单位之间的明争暗斗,而普通百姓往往是受到最大影响却对事情的来龙去脉一无所知的无辜群体。
《镜子森林》分为三季,每季十集。第一季由郑文堂执导,随后两季分别由新锐导演吴宗叡和李权洋接手执导。当前正在播出的是第一季,主要以两位“火线新闻”记者为主角,分别是杨谨华 饰演的政治组主任高明,以及姚淳耀 饰演的社会线记者侯方平。剧情围绕北湾银行总经理黄国伟疑似自杀案展开,使得这两位记者开始产生冲突与合作。
在剧中,演员们的表现相当出色,特别是女主角杨谨华,她在情绪表达方面的高超之处,不仅在大张旗鼓的时刻表现出色,更是在需要“忍耐”的时候。例如,当受害者的家属质问新闻报道内容时,她强忍着假装平静,但我们可以看到她眼中的害怕和后悔。其他演员如“灭火器乐团”主唱杨大正 饰演的刑事组组长、贺一航饰演的议长(这是他的遗作)、李之勤 饰演的火线新闻总编辑、客串北湾银行总经理黄国伟的郑有杰 等也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高明和侯方平这两个记者角色,恰好展现了“菁英与庶民”之间的对比。高明的未婚夫是一位检察官,她以工作为荣,身为“政治线”记者,自认拥有优越感。她应该是一位出色的记者,初心是“好好做新闻”,但在这个行业打滚多年后,她的心早已被磨得麻木,锐利的视角增多,但温暖却减少。在剧的开头,她对任何人的态度,除了母亲之外,只剩下“躁动”。
在第一集中,北湾银行总经理黄国伟知道高明要报道他盗领的新闻后,几经苦苦请求高明不要报道,表示自己有无法说的苦衷。但高明的态度相当高傲,对黄国伟嗤之以鼻,后来黄国伟在汽车旅馆因吸入过量废气中毒身亡。
高明对黄国伟的冷酷看似残酷,但可以理解。在她的言谈中,我们可以听出她“看得太多”,过去可能有许多恶人使用各种手段阻止她报道,她可能还曾被欺骗过。因此,对这种行为,她早已感到深深的痛苦。高明这位记者,最令人遗憾的是,现实已经把她磨得太过冷酷,以至于当真正的受害者出现时,她早已失去辨别力,甚至懒得花心思去分辨,最终导致了巨大的灾难。
侯方平则是另一种情况。他作为社会线的记者,生存之道是圆滑处事,无论对方是警察还是黑道,都要设法维持和谐,必要时先妥协,总是在夹缝中求生存。
但他当初进入这个行业的原因并不是为了成为一个圆滑的人。小时候,他的父亲被冤枉,有一位记者大姊虽然知道真相,却选择不报道,导致他们全家陷入苦海。当时的侯方平对那位记者的无情让他感到愤怒。然而,随着他在这个行业的混迹,他渐渐意识到现实的难处,离当初那个充满正义感的记者心愈行愈远。
高明和侯方平一开始看似对立,但仔细思考,他们的特质实际上是更为重要的共鸣。一个记者当然需要坚守初心,做对的事情,但也需要一些圆滑的手段,才能最终实现最初的目的。
当两位记者在剧中相互冲突的时候,实际上都忽略了对方的难处和包袱。比如高明认为自己在“做对的事”,私下发出与侯方平意见相冲突的新闻稿时,并没有考虑到这会使侯方平在警方那边难以立足,这不仅影响到让一位记者失去一条消息来源,还会带来连锁反应,是无法简单收拾的。而当侯方平只想讨好自己的线人,对高明做出不利于警方的报道感到痛恨时,他却没有意识到高明内心已经背负着多少后悔和罪恶感。
记者们真正的敌人不是彼此,而是隐藏在社会背后的更大机器。在残酷的现实中,有权有势的人互相用金钱束缚对方,有时甚至不拿钱都不行,而这其中的每一个环节都需要处理。从上至下的压力传递,最终流向基层的警员、黑帮份子、新闻记者、普通百姓,大家在相互攻击的同时,那些掌握权力的人正在打着高难度的游戏。
如此多的力量交织,影响着每一个环节的人物。当信息最终集结在媒体上时,最终呈现出什么样的新闻,对哪一方更有利,已经是腥风血雨、多方较量后的结果。记者需要顾念线人、考虑交情,还得照顾自己的脑袋,有时甚至需要先写出假的东西,才能交换到真的信息。最后写出来的究竟是什么呢?
近年来,业配当新闻成为大多数人批评的焦点,但《镜子森林》展现了更为黑暗的一面:有权力的人,甚至不需要花钱购买业配伪装的新闻,他们可以直接通过一己之力影响新闻的观点。
“小时不读书,长大当记者”或许只是一句俏皮、尖酸、却无法解决问题的冷嘲热讽,这个行业背后有太多无法言说的苦衷,每一个从业者都在面对种种困境。编剧郑心媚,拥有十六年的记者经验,以“职人剧”的形式呈现了记者的心境,丰富多彩的层次。
剧中的两位年轻新进记者,可以说是最好的对照组。他们是普通观众的化身,带着理想走进这个行业,观察着身边发生的事情,为何无法像外人想象的那样,揭发所有真相。在现实中,太多道德难题和现实的障碍,无法仅仅依靠“正义感”来解决。当权者总有各种方法,很多小人物也都有自己的苦衷。在欣赏《镜子森林》时,观众或许可以将自己置身于一些记者的角色中,理解他们所经历的困境。
《镜子森林》每一集几乎都会提出新的道德问题,引导观众深思。比如,在遇到一场造成多人伤亡的大地震时,应该拍摄还是不拍摄呢?通过拍摄死伤情况来引发观众情绪似乎不够尊重,但通过报道可以刺激社会舆论,促使人力和物资迅速送到灾区,如何在其中权衡呢?
政客提供的新闻,是否应该报道?即使是真实新闻,只因为怀疑对方有其他目的,就算是真的新闻也不报道吗?记者有权这样选择真相吗?
警察进行酒测,找来熟悉的媒体进行采访,但警察不在车流较多的大马路上检查,只对平时需要喝提神饮料的工地人进行检查,展现出警方的威严。小记者应该如何报道这样的新闻?仅靠“正义感”就可以走多远呢?
如果因为太过接近报道的人物,产生了情感和同情心,是否还能保持客观态度呢?是否真的要如侯方平强调的“旁观他人的痛苦”,才能保持公正的报道呢?
每天工作如此辛苦,其他同业媒体也在争相报道新闻,手上开发的新闻应该确认到什么程度,才算是可以发表呢?精确和速度的平衡在哪里呢?
报社主管更背负着与前线记者不同的考验,最现实的压力就是得赚钱,如果投入的金钱和人力无法回收,报社就活不下去,那还能讨论什么理想呢?
今年可以说是台剧大放异彩的一年,特别是《我们与恶的距离》和《俗女养成记》引起了广泛关注和热议,《镜子森林》也是非常有潜力与它们匹敌的作品。随着剧情的不断发展,这片由破碎的真相拼成的森林变得越来越广阔,故事线也变得更加复杂和精彩。它站在21世纪的“后真相”时代,重新审视新闻和传播伦理,思考如何在现实社会中应用。在“记者”几乎成为全民标靶的时刻,《镜子森林》为在这个行业中辛勤工作、认真对待责任的记者们还了一个公道。